中国古时候标准讲求四个字“简、要、详、明”,要简单,要扼要,还要详细,还要明白。要做到这四个字才算是好的文章、好的言语,没有废话也没有雷同。这桩事情我们在经典里面看到了,无论是长篇或者是小品、短篇的,大经或者小经,我们从科判上就能看到,你才看到经典文字之美,文字之好;你多一个字,它就累赘,少一个字它就不通,就连贯不下去。所以文章、言语做到这样的标准才算是第一流的,现在人已经很不容易、很难做到这个标准。所以我们尽量把一般讲经把它浓缩,如果不浓缩,文字太多,这文字里面废话太多,实际上都可以把它删除掉,这是我们首先要有这个概念。
至于翻译那就更困难了。我们同学当中,在此地还有几位晓得早年沈家桢居士,我在台湾台中求学的时候,他那个时候从事于把汉文经典翻译成英文。他找了许多人,真的是学者专家,也都花了很多钱。他那时请人翻都是要付很多代价的,我知道他大概总花了几百万美金,在那个时候不是在现在。翻译的量很大,我是曾经取他一篇东西,这一篇就是倓虚大师的《念佛论》,这我想很多人都读过倓虚大师的《念佛论》,那是倓老的开示,不是经。早年我把它附在《无量寿经》的后面,第一次印《无量寿经》的时候附在后面,曾经印过一万本。以后我在温哥华讲经,温哥华有一位医生是中国人,他是加拿大国籍,也常常来听我讲经,告诉我,(他的英文程度很好):法师,这个东西以后不要再印了。我说为什么?他说:他翻译的英文,中国人看不懂,外国人也看不懂。我才晓得这里有问题,翻译的有问题了。
以后我到纽约遇到沈家桢,把这个事情告诉他,他就带我去看。他自己有个图书馆,这个图书馆是在纽约大学里面。纽约大学图书馆给他一个大房间,那个大房间差不多有三千尺,有我们这一层楼整个面积这么大,堆在一个角落里面就是他所搞的翻译的这些经论。他告诉我一本都拿不出去!你才晓得这个东西困难。
所以,从前李老师常常给我们讲,我们中国人有福报,祖宗有德。无论是印度,无论是中国,早年从事于译经的人都是证果的人,不是开悟,证果!李老师给我讲至少都是三果以上,三果是阿那含。他说三果以上的圣人,菩萨再来,不是普通人,所以经典能够翻得这么好,意思决定没有错误,文字比梵文原文还要华美。所以早年,那是我刚刚学佛的时候,方东美先生给我讲,我曾经有一次向他提出这个问题,我说佛经大量流通,梵文流通到中国来了,为什么中国人没有把梵文保存?在中国梵文经典都丧失了,这是什么原因?方老师笑笑给我说:中国人太自负了!确实是没错,中文经典翻的意思正确,文字比梵文还美。他说念中文本就够了,不要再念梵文了。这是从前中国读书人,你说那种民族的自信心多强,真是做到了这个水平。哪里像现在中国人!
中国人遭这么多的苦难,这二百多年来遭这么多的苦难,第一个原因是什么?胡秋原先生给我说的,丧失了民族自信心,舍弃了传统的文化,所以才遭受这二百多年的苦难。现在如果不能够自觉、不能够回头,这个苦还有得受,不是说受到今天为止,还有得受。所以胡先生一生真是大声疾呼,恢复传统的文化重要,比什么都重要,所以翻译不容易。在中国过去翻译不是个人做的事情,所以现在我们说这个人英文好、中文也好,就可以翻译了吗?不行!那问题很严重,确确实实不是一般人能翻的。
佛经里头有一句话说,《华严》、《大智度论》上都讲“佛法无人说,虽智莫能解”。那个智是什么?世间绝顶聪明智慧的人没有办法理解佛法,要有人教。什么人?过来人、修行证果的人。证果,你的知见跟佛才相同,佛什么意思,你一看就明了,你能说得出来。这我们讲经讲这么多年常常提到,佛的经典没有意思,你怎么翻?经典没有意思。可是经典起作用的时候,你要是研究讲解的人,它无量义,字字句句都无量义。你今天把它翻成白话文,只有一个意思,无量义只有翻一个意思。你说这个问题严不严重?所以同样一部经,深说、浅说、长说、短说,得大自在。在中国流传下来的注解,大概最丰富的就是《金刚经》,五百多家注解,每个人讲的都不一样,都没有讲错,都对,你怎么翻法?所以真正翻经的人一定是证果的。你说我开悟,开悟还不行,开悟你能讲,翻还要差一着。所以这是非常非常艰难的事情,外国人现在是没这么大的福报。
我在台中的时候,有一天有一位从美国来的学佛的在家居士,学佛的,学得非常认真。到台湾听说李老师的名气很高,到台中向李老师请教。在对谈的时候我也在座,他所讲的那些佛法,李老师问了一个问题,他的答覆李老师很不满意;他向李老师请教,李老师跟他讲解他也不满意,彼此都没有法子谈。到最后,老师看到他带了一本厚厚的书,李老师问他:你带的是什么书?他说《佛学字典》。李老师灵机一动,好,他说:你查查看字典里头的解释,“二足尊”怎么讲法?他翻,查到了,两只腿里面最尊贵的。你说这有什么法子?老师笑笑,老师又问了一个“般涅盘”。般涅盘查到了,死叫般涅盘。那老师说谁不入般涅盘?哪个人都要死,死了就入般涅盘。你说这个问题严不严重?所以李老师就送客,就不谈了。告诉我们说外国人学佛法,字典里头是这么写的,人家用这个作为依据,先入为主,你说怎么办法?
在台湾,沈家桢居士也委托李老师帮助他把经典的注解(不敢说是解释经),古人的注解都是文言文的,把古人注解用白话文翻译出来,这事情也不容易。别说是经,诸位从台湾来都知道,台湾国语日报《古今文选》我想很多人都看过,你看那是世间法,文言文,古文文言文把它翻译成白话文,在当时真的是教授、学者专家所翻的,翻译出来之后,你跟它原文对比一下,你再去念念,味道不一样!这是说明这个事情很不容易。
在中国古时候译经,我们晓得译经都是国家来做的,不是一、二个人能做得出来的,译场它有制度,参与译场的人很多。我们今天看到经,譬如看到《金刚经》,鸠摩罗什法师译的,鸠摩罗什法师是译场的主持人,里面工作的人可多了。罗什大师的译场四百人,他那个译经院那么大的规模;玄奘大师的译场六百人,这在中国最大的译场,帝王护法。所以他一定是开慧。凡是参加译经的人一定是先听讲,译哪部经先讲解,大家都不但能解,他能修,里面还有能证的。
所以我跟沈家桢先生建议,我说如果你这个译经真正是从事这个工作,还是要遵照古时候译场的办法。譬如翻译《金刚经》,你看看现在在世界上,哪个大德不管是在家、出家,对于《金刚经》真正有研究、有修持,解跟行一定要相应,有解无行不能成功。清凉大师讲“有解无行,增长邪见;有行无解,增长无明”,这个话是清凉大师在《华严经疏钞》里讲的。所以一定要找行解相应。这种人到哪去找?一个都找不到了。你再请个十个、八个组成一个小组,你才能搞翻经,你就晓得这个事情难。这是真正说明中国人有福报,在这个世界上,无论比起哪个国家、民族,福报超过他们。
中国人的文字,这个文字是智慧的符号,让你看到会觉悟,这是哪个国家都找不到的。中国的文言文,这些都是了不起的发明,几千年前就把语跟文分开了。我们祖宗聪明,知道语言会变,但是文不变,所以说不管隔多少年、隔多少代,祖宗写的这个东西,后人能看得懂,没有障碍,这是文言文的发明,这是我们不能够不知道的。所以从事于这个工作,基本的条件读经,天天要读经,这是什么?提升我们自己的修养,文字的修养,佛法的修养,我们没有办法到开悟,希望自己能提升。现在我们经那是真的不能翻,就翻讲记,讲记这是白话文,翻讲记好翻,这没有什么多大的过失。但是讲记要把它浓缩变成文学,口语变成文学,这个能做得好,对现前社会会有很大贡献。这种作品,如果说是用翻成外国语文也比较容易,对于一般社会上帮助他认识佛教,现在也讲认识宗教,这个我们努力还能做得到,勉强还能做得到。……(憶栖法师)